重量級創投 Marc Andreessen:機會在新興國家、軟體、創業、教育及政治動盪


重量級創投 Marc Andreessen:機會在新興國家、軟體、創業、教育及政治動盪

資料來源:http://yowureport.com/?p=12763

日期 : 2014/06/30 分類 : 科技, 策略 | 評論 : 3 Comments 點閱數:8,560
重量級創投 Marc Andreessen:機會在新興國家、軟體、創業、教育及政治動盪

Marc Andreessen 是矽谷著名創投 Andreessen Howitz 的共同創辦人,也是 Netscape 瀏覽器的創辦人,貨真價實的網路界前輩。他是科技趨勢、創業策略的重要意見領袖。上個月他接受史丹佛胡佛中心的研究員 Russ Roberts 邀請,在一個叫「經濟對話」(econtalk)的 podcast 上對談。

對談內容非常精采,涵括了風險投資、智慧型手機、Bitcoin、軟體吞噬世界、媒體以及線上教育等當代趨勢。因此我為有物的讀者整理。台灣似乎很少這類全球性眼光的趨勢思考,多偏重於由台灣既有的立足點的觀察。一方面是我們科技業的歷史短,另一方面是台灣在網路、創業上還沒有全球性的成功案例。從本次對話我們可以一窺有遠見的人物,視野如何寬廣。

由於整個訪談很長,我沒有逐字譯;有些部分僅擷取大意。訪問者以 Russ 表示,受訪者則是 Andreessen。有疑義可以聽原始的 podcast。
背景:Marc Andreessen

Russ:先從你個人開始。你當年身處在 Netscape 與 Internet Explorer 瀏覽器之戰的核心。現在想起來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。簡單的說說 Netscape 跟你怎麼躲開那場戰爭吧。

Andreessen:Netscape 創辦於 20 年前的本月。所以這個月對我有特殊意義。我們成長得非常快,從 0 到 3,500 個員工只花了 3 年。很多人的印象都以為 Netscape 是一家小小的瀏覽器公司,但是參訪時都會被我們巨大的建築物嚇到。人那麼多是因為除了瀏覽器之外,我們建了很多其他的服務,包括第一個電子商務、第一個線上出版(華爾街日報的網路版是我們做的)、第一個線上的加密服務,以及發展出 Javascript 等。

第 4 年我們每年營收 $ 6 億美金。然後我們 1998 年賣給了 AOL。所以整件事從開始到結束總共 4 年。 現在回想起來非常快,但當時覺得像一輩子。

Russ:賣給 AOL 後你去哪了?

Andreessen:我先到 AOL 當 CTO。當時 AOL 市值約 $1,700 億美金,而且那還是撥接時代。在即將進入寬頻時代前,AOL 的主要營收靠撥接,市值卻有 $1,700 億美金,顯然不合理。

Russ:所以 AOL 沒撐多久。

Andreessen:的確。不過 AOL 自己也知道撥接的業務不足恃,所以併購了 Time Warner。史上最糟的商業災難之一。我待了約一年之後離開去創我第二家公司。

Russ:第二家公司是?

Andreessen:它是史上第一家雲端運算公司,叫 LoudCloud,做的就是類似今天 Amazon 在做的。這公司也成長飛快,在第一年就長成了一個很大的公司。但隨後就像撞上電鋸一樣撞上了網路泡沫(dot com bubble)。

當時我們的客戶一半是網路公司,一半是大公司。網路公司在網路泡沫後都滅頂了。而大公司原本都急著做網路,因為覺得得跟新創公司競爭,所以紛紛跑來找我們。等到網路泡沫之後,大公司就想「喔,看來網路也不是很重要」,就都抽手了。

那時我們幾乎失去了整家公司。後來靠著我的夥伴 Ben Horowitz,以及一系列的奇蹟,我們才有機會以一家上市公司重新開始,做完全不同的業務。最後 HP 在 2007 年以 $16 億美金買下這家公司。

Russ:你何時創立 Andreessen Howowitz 創投?

Andreessen:大約 2007 年。那時 Ben 與我花了幾週寫商業計劃書,以及想通所有的策略。然後在 2009 年 3 月開張。那時實在不是做創投的好時機。

網路泡沫在前,別人最不想聽到就是又有一個創投在募資。大家都說那時是做創投最壞的時機;我們兩個是天生逆向做事的人,所以我們就想,也許那會是最好的時機。

Russ:自 2009 年以來,你們存在 5 年了。也是美國經濟不怎麼樣的 5 年。這之中你卻投資了 Facebook, Twitter, LinkedIn, FourSquare 等成功的公司。這會不會讓你覺得自己很聰明?還是風險投資是一個非常挫折且不確定的過程?

Andreessen:恩,創投一定是挫折的,因為最好的創投一般也有一半的投資失敗。投資是一個餓死或飽死(feast or famine)的生意。可能有一家公司有 10 倍,甚至 100 倍、1,000 倍的回報;但另外 6 家失敗。

換句話說,你大部分的時間是花在幫助那些在掙扎的公司。因為他們需要最多幫助。成功的公司通常不需要你幫忙。所以做創投一直都要謙虛。你要負責找出問題。總有地方出錯。心理上,總是要準備面對錯誤。與其說創投的日子充滿刺激與榮耀,不如說是充滿掙扎與悲慘。如果你無所謂,總的來說創投的生活還不錯。

Russ:對啊。能掙到的話,還是不錯的工作。

Andreessen:是比我青少年時的工作好不少。
創投哲學

Russ:就我一個非創投人來看,我覺得創投最有趣是雖然你不停的學到教訓,但總是還會有一半的投資失敗。而不是說,上次這 5 個投資失敗了,下次我就避開他們。但避開後,再投資 10 個,還是又有 5 個失敗。

Andreessen:沒錯。我們覺得創投可以畫出一個 2×2 的矩陣。一個象限是「大家覺得會成功」(consensus)與「大家覺得不會成功」(non-consensus)。另一個象限是「成功」與「失敗」。所有創投賺的錢都來自「成功」與「大家覺得不會成功」交集的這區,對吧?反過來說,「大家覺得會成功」且「成功」交集的這一區的投資很難賺錢,因為大家都知道了。
製圖:周欽華

製圖:周欽華

所以照定義,創投(編按:此處其實翻譯「風投」比較適合)就是持續的投資在當時沒有共識的地方。何謂「大家覺得不會成功」?就是瘋狂,對吧?誰要投資這發瘋了人才會做的東西?網路剛出現時,誰要投資這根本不會賺錢的東西?網路根本不可能變成一個生意。

Russ:對啊。網路只是一個可以互相聯絡的東西,顯然沒有營利模式啊。

Andreessen:顯然沒有啊。而且顯然不可能有人要在網路上買東西啊。駭客可能會偷你的東西,等等。創投投資 eBay,大家都覺得那很瘋狂。誰要跟地球另一端,從來沒見過的人買東西啊?瘋了吧。

Russ:而且還是買二手的,根本就是垃圾。

Andreessen:對啊對啊。到今天也是。就像最近的 Airbnb。幾年前大家還在想,把自己的空房間租給隨便一個陌生人?瘋了吧?不可能有人要做。誰會租家裡的空房間,誰會住陌生人家?結果大家超愛 Airbnb 這種瘋狂,而它的盈餘爆炸成長。

當然,瘋狂不等於正確。有時瘋狂就是瘋狂,這種狀況也有。

Russ:有沒有哪些是你後悔錯過的?有沒有哪些錯誤是你不敢相信當初居然會犯的?

Andreessen:當然。在創投裡,錯誤不在於投資的錢丟到水裡。很多人搞不清楚,覺得錢投資了,但公司失敗了,這不算錯誤?其實不算。真正的錯誤是錯過了全壘打的機會。

所以所有曾經有機會投 Google 卻沒投的人,都覺得自己像蠢蛋。所有曾經有機會投 Facebook 卻沒投的人,都覺得自己像蠢蛋。這個領域過去 50 年所有的創投,都曾經錯過投全壘打。所以為何這行讓人謙虛。你投中一些中獎的,也必然有一堆沒有投卻中獎的。是那些沒投卻中獎的讓人發瘋。

我們一直在努力用歷史來檢驗 (back test) 我們的投資理論。我常自問:如果回到 Google 當初募資時,用我們現在的投資理論,我們是否會選擇投資?我也不知道。

會這樣問是因為我的好朋友當初在另一個 VC,他們當初就放棄投 Google。我問他為什麼,他說當時有三個理由:第一,他們完全沒有商業模式。他們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裡賺錢。第二,創辦人是我這輩子見過最自大的兩個人。第三,募資價格太貴。結果這個錯過成了 $200 億美金的錯誤。

Russ:但說不定這家 VC 因為有這三個嚴格的審核條件,在別的案子中避免損失了 $300 億?

Andreessen:這就是問題所在。VC 是一個指數對數(power log)的遊戲。這樣想:每年有 4,000 個新創公司,其中 400 個會被頂尖的 VC 投資。再其中,15 個會產出整個產業所有的利潤。

所以這是個餓死或飽死的產業。如果你投資了 Google 以及 100 個輸家,你非常的成功。如果你不投資 Google 然後投資了 100 個輸家,你糟糕透頂。唯一決定你的表現的,其實就只有你是否投資了 Google。

可是困難在你不知道 Google 在哪,何時會出現。為何 Google 很難判斷?有好幾個理由。記得 Google 是 1999 年出現的,當時大家都認為泡沫近在眼前。所以你不可能在 1999 年投資一個賠錢、估值很貴而且由兩個自大的人經營的網路公司。

其次,Google 是當時第 35 個搜尋引擎吧。過去 6 年已經有很多搜尋引擎了,其中很多還是大的上市公司。Yahoo, Lycos 等。所以 Google 其實是遲了。

當然,現在我們知道 Google 雖然遲到,但產品卻好非常多。所以像我的朋友 Peter Thiel(按:Paypal 創辦人)曾說:重點不是誰第一個到市場,而是誰能走到最後。你希望是走到最後的那間公司,所以你想打敗所有的競爭者。

Russ:如果辦得到的話。

Andreessen:沒錯。這是獲得所有投資回報的關鍵,你希望它好到基本上把所有未來競爭都消滅。所以通常不會是第一家公司。很多人以為假如當初他們在 1999 年看到 Google,他們必定會馬上投資。但如果是在當年順著這個思路,還決定在這麼充滿競爭的領域(搜尋引擎)投資,眼光必定要超越時代。

這也是為何當時只有兩個最聰明的投資人選擇投資 Google — John Doerr 與 Mike Moritz。這是超越時代。需要真正的遠見、深入的思考過程,以及一般人沒有的風險承受能力。所以,在最理想狀態,身為 VC 我們希望能賭一般人不敢賭的風險。

我一個在財務界的朋友跟我說,馬克你完蛋了,你再也無法回到投資界了。因為在任何其他投資領域,投資都是要降低風險。可是在 VC 完全是要提高風險。真正的危險是承受太低的風險。

Russ:Doerr 及 Moritz 當時各投了多少錢進 Google?

Andreessen:兩個人加起來約 $2,500 萬美金,買到了約 15-20% 的股份。如果考慮一般的稀釋的話,換算到今天大約是 10-12% 的公司股權。Google 今天市值 $3,400 億美金。

Russ:划算的買賣。

Andreessen:所以 $2500 萬 15 年後變成約 $350 億美金,假設他們中間沒賣的話。

Russ:這可以抵掉不少失敗的投資了。你說 Google 成功是因為產品比較好。好在哪裡呢?

Andreessen:主要是它「有用」(works)。以前的搜尋引擎,大部分找到的資訊都沒有用,都是雜訊。結果使用者也習慣了無用的搜尋結果,習慣了要看完前 100 個搜尋結果才能找到想要的。

如果你懂這方面,而且看到了 Google 的早期版本,把 Google 跟競爭者比較就會發現差異。搜尋結果的差異非常清楚。這樣你也會知道人們將會更加常用 Google,而不是其他的搜尋引擎。因此如果你是資訊科學家,比別人早接觸到 Google,你就知道他們用完全不同的搜尋邏輯。就是後來的 “Page Rank”,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科技突破。但這必須要非常貼近公司才能看到,很難從外部得知。

許多人錯過了 Google,是因為他們沒有仔細看其中的細節。但細節非常重要,因為細節影響重大。

Russ:對,如果只是說「我們的搜尋引擎比較好」是沒用的。接下來的問題是好多少?誰在乎?然後呢?從外部是很難看到這些問題的答案。特別是「然後呢」(then what)。如何由產品獲利非常的不清楚,就算是你搞懂了它的演算法。

Andreessen:對啊。你得在不知該如何獲利下決定投資他們,因為他們還沒想到第二部分。後來他們想到了。我常說我們活在多個平行宇宙之一;我們知道這個宇宙裡哪些成功了,但在其他宇宙裡 Google 永遠沒想出如何獲利。或者是燒光錢了,假如它永遠沒想到關鍵字廣告的話。

這也是為何我們得謙虛–知識是有限的。不過反過來說,這也表示如果你在一個你完全了解的領域工作,或是只投資在一個回報很清楚的項目的話,那就什麼都得不到。沒有風險就沒有回報。

很多人不知道,Google 一度是很願意被買的。好幾個大公司都有機會用很低的價格購併 Google。這樣的話 Sergey 跟 Larry 可能今天就只是 Yahoo 裡的高階工程師了。命運的轉折。

Russ:比死亡還糟的命運吧。(按:指在 Yahoo 做工程師)

Andreessen:有些人的確會這樣覺得。
軟體吞噬世界

Russ:2011 年你在華爾街日報寫了一篇「為何軟體正吞噬世界」。請說明你的主張以及目前為止的證據。

Andreessen:OK。這主張來自資訊科學的發展。過去長時間以來,電腦產業都是由最大的企業、以及政府組織建造。這是非常大的成本。10 年、20 年後,電腦變小也變得更便宜,因此小一點的企業也可以使用。40 年後,個人電腦(PC)出現,首次個人可以擁有電腦。PC 之後 20 年,智慧型手機出現了。它是首次地球上每一個人都可以擁有的電腦。

所以在我看來,我們這一代有兩大趨勢:第一,開發中國家的崛起,將數十億人帶入現代經濟之中。第二,也直接源自第一點,是智慧型手機革命的到來。地球上所有人手上都將擁有一個 20 年前可稱之為超級電腦的裝置,但就在口袋裡。

Russ:而且是隨時都在手上。

Andreessen:隨時都在手上,而且都互相連接。我們從大部分人都沒有電腦的時代,進入一個 70 億人都擁有電腦的時代。

例如在印度與巴基斯坦,智慧型手機價格降到了 $35 元。很多人都能買。另外,就算是在最窮的地方,最窮的人也寧願先買智慧型手機,才買水管或是電力系統。所有人都會有一台。

我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,也不知道未來會長怎樣。我們只知道現在如果你可以想出一個能透過網路配送的東西,你就能配送。我給你一個例子:銀行。傳統上網路銀行是個爛點子,因為大部分人沒有電腦。因此需要櫃檯、ATM 等。今天你只要開口就好:我要開一個只存在在網路上的銀行。就這樣,只要軟體就好。你就有了 70 億人市場的銀行。

因此對軟體人來說,這是第一次我們可以一個領域一個領域、一個項目一個項目、一個產業一個產業、一個產品一個產品,檢驗如果這是軟體會長什麼樣子?創業者都衝了。所以有創業者做網路的財務服務、網路的教育、網路的醫療、以及明顯的網路媒體、電子商務等。

所以我不同意創新減速了。創新正在加速。因為一旦一個東西由非軟體變成軟體,改變就更容易。改善軟體比改善一個大、實體的東西容易多了。

Russ:可惜不能讓我住在數位旅館裡。旅館的最大支出就是得定時換家具。如果家具是數位的就好辦了。

Anreessen:對啊。忽然之間全世界的軟體專家,開始瞄準一個個傳統上缺少科技、網路的產業,然後說「時間到了」。蓋一個軟體銀行的時間到了,蓋一個軟體學校的時間到了。然後創業者就衝去做了。身為創投,我們的任務是資助他們。

後果呢?第一,消費者的權益上升。大家低估了手中一台智慧型手機,能夠得到各種服務、資訊、全球市場、教育的好處。這是天堂。比實體世界棒多了。就連最窮的地區都能接觸到各種資源、財務的穩定等。

另外,許多產業的演化速度會加速,因為軟體可以突變得更快。價格也會更快降低。很多人沒有注意到商品貶值很大一部分來自軟體。當產品由零售轉變到線上,一大塊成本消失,價格也就降低。

最後,創業精神會崛起,因為現在任何人都可以寫程式,而寫程式的都可以成為創業家。
Bitcoin

Russ:你對 Bitcoin 很有熱誠,甚至把它跟 PC 與網路的發明相提並論。非常大膽。為何如此有信心?

Andreessen:沒錯。過去 20 年來我首次把一個新技術跟 PC 和網路相提並論。可見我有多認真。

Bitcoin 以及 Bitcoin 的概念 — 我們叫「加密貨幣」(cryptocurrency)已經被研究了 20 多年了。它不是忽然出現的東西。背後有很深的思維背景。最核心的概念是「分散的信任」(distributed trust)。簡單的說,給 70 億人一人一支手機。照理說你可以跟任何一個人做生意。但怎麼知道誰可以信任?以及怎麼做一個受信任的交易?

例如,如何從 A 點到 B 點付錢,如何知道誰付、誰收、以及錢沒有被重複的使用(稱之為 double spending)。以及如何讓其他人確認這個數位貨幣交易完成?這樣才能舉證說我被騙了,我沒拿到錢等等。然後如何讓整套系統不需要一個中央組織、銀行、信用卡公司或是付費系統 . . .

Russ:或是法務部

Andreessen: ㄟ

Russ:我說警察。能不要警察最好。

Andreessen:是。例如合約。在美國,合約是靠著雙方簽名。那有人偽造簽名怎麼辦?就要叫警察,或是訴訟。訴訟完還要執行,那就又落入中央型組織了。最好是有數位的合約,無法偽造,而且可以事後確認。

以及確認擁有(ownership)。誰擁有什麼?誰擁有所有權(title)?在西方我們對所有權習以為常,例如房地產的權壯,或是權狀代書等,我們有契約法,我們也有很明確的方法執行這些契約或所有權。但其他地方 . . . .

Russ:這些權狀還很貴。買一個房子,要花超多錢來證明你是真的在買或賣一棟房子。還有一堆組織靠這個東西生存。

Andreessen:沒錯。而在世界上其他地方甚至還沒有 title。例如印度,很多房地產根本不知道是誰擁有。因此需要一個系統來讓個人可以建立擁有權,並且告知其他人;然後還要有一個方法來轉移擁有權,這方法需要能證實以及信任。要建立這些系統很昂貴,需要強大的中央政府,很多地方根本建不起來。

可是如果我們能建數位的系統呢?如果能透過網路建造,而且免費?既然我們能互相免費的寄 email 或是訊息,為何不能免費的寄 title?所以過去 5 到 10 年在「加密貨幣」以及信用技術上出現了一系列的突破。最關鍵的就是 Bitcoin,由 Satoshi Nakamoto 開發。這就是一個數位的信任系統,來辨別誰擁有什麼、擁有什麼、誰做了什麼、在什麼時間。

很多人覺得 Bitcoin 只是數位貨幣。它的確是數位貨幣,但比那更深。它也可以是數位合約、數位 title、數位所有權、數位鑰匙、數位資產 — 像媒體檔案 — 也可以這樣交換。它也可以是數位股票、數位債券、數位貸款、數位保險合約。這種分配信任會一系列的突破新的可能性。

現在,成千上萬的創業者在開發數位合約、數位 title 等等,都是利用這背後的技術。我們也投資這方面的團隊。

Russ:這個發展下去會不會翻車呢?不只是 Bitcoin,而是加密貨幣、分散式信任?這些突破已經穩定了嗎?還是我們還不太確定它的發展?

Andreessen: 從最高層次來看,我想不出有什麼能停止這方面的發展。因為這就是數學。要停止它就像要停止網路。土耳其最近禁止了 Twitter,接著駭客們就發展出 3,000 種不同上 Twitter 的方式。接著土耳其禁止了 Youtube。最終他們只能禁掉整個網路。可是你如果禁了網路,人們就只好上街頭了。

除非你在北韓,禁掉整個網路。但我想現代社會已經過了那個時間點了。不禁止網路,卻想要阻止或是攔截網路中的一段資料,會非常的昂貴。

Russ:你說的是政府,那個人的駭客呢?萬一有人駭進別人的 Bitcoin 錢包?這問題解決了嗎?

Andreessen:理論上已經解決了。這問題解釋有點複雜。這個技術已經發展了 20 年了,許多人想要破解它,但都沒有成功。我能說永遠沒有人能破解嗎?不行。我可以說最好的駭客花了許多年都無法破解嗎?可以。

就像你如何證明保險箱是安全的?因為有人嘗試但沒有人成功。所以理論上沒問題。我們在資安這個領域涉入非常深,讓很多駭客嘗試破解但都失敗。所以我們願意投資在這領域內。當然,這是理論上。

在實務上,一旦與現實對接,現實的接口部分卻可能有漏洞。例如很多人用密碼管理 Bitcoin 帳戶,但卻沒有把密碼收好,或是選了容易猜的密碼。如果你把車停在路中間,上面還插了鑰匙,等你回來時車大概也消失了。這部份也有很多創新,例如指紋、視網膜辨識等。但至少我們知道它跟網路銀行一樣安全,或是比「歐巴馬健保」網站安全。它比很多商業網站安全。

Russ:假如 Bitcoin 普及,你願意把大部分的資產放在 Bitcoin 錢包裡嗎?

Andreessen:當然當然。Bitcoin 聰明的一點是錢不一定要在線上。Bitcoin 只是數字,所以你也可以把它藏在你選的地方。你可以把數字印出來,放在一個盒子裡。有些公司專門提供這種儲藏服務。就像保險箱一樣。

另外還有保險。將來 Bitcoin 也可以有保險。你可以買保險,Bitcoin 錢包公司也可以。真實的貨幣你也不會把所有錢帶在身上。你會把一部分放在銀行,一部分放保險箱,一部分放在陽台。Bitcoin 也一樣。
媒體

Russ:換個話題。很多記者對新聞業非常悲觀,特別是在報紙上班的。但你最近似乎非常樂觀。為什麼?

Andreessen:我的觀點非常不同。我完全從商業與經濟出發。

如果你看歷史的話,新聞業算老產業,大約 500 歲。在這 500 年之中,前 450 年新聞業非常的競爭。例如在 1770 年,Benjamin Franklin(按:美國開國元勳之一)在世時,一個城市同時會有 15 家報紙在競爭,每一家都有不同的題材以及觀點。很多是不同政治派系的打手,用假名撰寫的。Franklin 自己就用了一打的假名來寫不同的主張。這中間有一堆觀點、形式、方法,像一個大鍋煮、大亂鬥,煮了 450 年。這中間創造了非常大的帝國。第一個帝國是普利茲(Pulitzer)帝國。

在美國,二次大戰後,新聞業整合成多頭寡佔(oligopoly)的格局,特別是在地的(local)寡佔。這主要是因為配送的規模經濟。結果在數十年之間,新聞業由每個城市 15 家報紙,變成數家報紙,再變成 1 家報紙。在芝加哥有 Chicago Tribune,在洛杉磯是 L.A. Times 等等。只有最大的城市才有超過一個報紙,而且其中還是會有一家最大,例如紐約時報。

所以這 50 年之間,如果你是一個記者,你就是在一家寡佔公司服務。寡佔公司的商業模式都差不多,就是我們不在乎,因為我們不用競爭。這些公司賺了很多錢,一直到 2005 年前都還算是非常的賺錢。

當然我們都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,網路改變了配送的經濟結構。有了網路,任何內容都快速配送到所有人手中。報紙原本的配送寡佔一下子變成了沈重的成本。

Russ:最後網路連報紙的盈餘單位都拿走了,分類廣告、徵才廣告等等。

Andreessen:是。網路在此做的事非常具體,就是把產品拆開(unbundle)了。大家原本都浪漫的想像報紙應該是民眾之間的媒介,是一種公共場域。它組合(bundle)了新聞、股票、副刊、小說、性教育、分類廣告、汽車廣告、電影時刻表、電視節目表等等。當時把這些東西、盈收綁在一起有道理,因為各自配送的成本太高,沒道理分開來配送。

當一切放上網路,就沒有這些考量。所以 Craigslist 取代分類廣告,Yahoo! 財經取代股票廣告、Yahoo 電影取代電影時刻表,ESPN 負責所有的體育比數等等。當一切拆開,配送的寡佔消失,競爭馬上出現。而且非常驚人。今天紐約時報要跟洛杉磯時報競爭,以前根本不用。甚至紐約時報要開始跟 CNN 競爭,以前一家是報紙一家是電視台。

然後盈利也消失了,對這些傳統媒體好像世界末日一樣。但我覺得核心問題不是環境變化,而是這些公司習慣了壟斷。他們不習慣競爭。現在回到有競爭的世界,他們要開始思考他們能提供什麼、客戶是誰、競爭者是誰等,一般的公司都要想的問題。

記者心想怎麼辦?新聞不是應該客觀中立?要分開編輯與廣告?沒有錢要怎麼客觀中立?但我覺得問題正好相反,今天如果要做媒體,首先必須是一個有效率的生意。沒有生意,那就是慈善組織。所以首要問題是找出哪裡是商業機會。

好消息是,市場現在也大了許多。網路提供了一個更大的市場(total addressable market)。今天紐約時報的市場是整個世界。所以媒體將會沿著不同領域重新組織,但市場卻無疑比過去大上一個級數。

我認為商業與財經媒體會率先復甦。因為需要,而且能夠接觸財經資訊的人會大幅增長。所以華爾街日報與 Finanical Times 會首先復甦,而且他們的讀者多半是花公司的經費。接著復甦的會是一般新聞。
線上教育 MOOCS

Russ:我非常同意。我想簡短的問另外兩個領域,第一個是線上公開教育(MOOCS)。另一個是健保(healthcare)[1]。你怎麼看教育在網路上的發展?大家總是質疑線上課程怎麼會比 Stanford 好。

Andreessen:如果你能去很好的學校,例如 Stanford、Columbia 等好學校,當然去啊!他們當然比較好。

但世界上大部分的人沒有辦法。這是簡單的數學。算一算就知道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不可能進入好的大學、受好的教育。這數學上不可能。所以如果要有規模的普及教育到全世界,就只能靠軟體。如果靠複製傳統的校園模式,那是愚蠢的浪費錢。必然要靠軟體。

所以一般人質疑的「MOOCS 怎麼可能取代 Stanford」實在是蠢問題。問題根本問錯。

Russ:非常同意。問的方式錯了。當我聽到別人問說「網路怎麼可能取代面對面的教學」我也覺得很荒謬。當然不可能取代啊!可是面對面的教學,一定有好老師嗎?一個用網路教學的好老師,絕對比一個面對面的糟糕老師要有價值多了。根本沒得比。

Andreessen:這還有另一個面向。在美國我們常聽到教育者說:『線上教育?別鬧了。根本沒有學生願意自動自發的上線。學生都在打工、玩樂、派對。更何況是用線上教育?』在我看來這純粹是這些學生有錢又懶。

世界上絕大部分的學生,完全不缺學習動機。這些學生跟他們的家長非常清楚教育的重要性。甚至對他們來說,有沒有機會受教育是生與死的差別。美國學生也許要講究學習動機,其他地方的學生完全不缺乏動機。他們很飢渴。

[1] 健保(health care)的部分因為與台灣國情非常不同,此處省略。

Russ:最後一個問題。你會不會擔心 Singularity(按:指人工智慧超越人類智慧的時刻)– 科技將讓除了最聰明的人之外,其他人都失去工作?你對此是悲觀還是樂觀?

Andreessen:非常樂觀。理由如下。有了智慧型手機、網路、開源軟體,我們讓所有人都能接觸到所有資訊、所有市場、所有工具。這就像史上最強大的瑞士刀。所以我實在無法想像最終只有幾百個人能有機會。反而我覺得只可能會創造更多經濟發展、更多職缺、更多機會。而且這是全球性的。有這麼多聰明、有才華的人將進入市場,貢獻所能。

將有更多創業的思考。特別是中國,那邊的創業風氣簡直不可思議。資本也將更加全球流通。更多基礎科學研發、更快的商業應用。我認為最大的癥結反而是在政府與領導人。這些政府、組織,是否能夠適應新的變化,有效率的分配資源,讓所有人能接觸到這些工具。

企業能否在國家募資?能否留住資金?能否輕鬆的聘僱或是輕鬆的開除人?在歐洲要開除人非常困難,也造成聘僱意願低。很多國家有非常多飢渴、有創意、有野心的人,但低落的政府卻無法釋放他們的能量。我們需要市場經濟,需要民主才能維持這個速度。

我預言接下來會有很多政治動亂、政治抗爭。人們將越來越難不滿現狀,因為他們很容易看到其他可能性。而且推動改變也更容易。未來競爭會越來越快,賭注會越來越大。

感謝:林之晨、葉丙成、約翰史密斯審閱草稿。

封面圖片:Shoutem